有大学同学自远方来。
比远方更远的远方,是我们四年同窗的地方,它叫阜阳。我更喜欢它的古称:颍州。我们所就读的大学,曾筹划改建颍州大学,几经努力,最终成为一所师范类一本大学,依旧冠名“阜阳”。
在大学里,我与中文系相约,邂逅了一群有才华、有激情的同学。
“老子是涡阳的!”有位同学是以这样的开场白自我介绍的。这话如果写出来,没有问题,如果把“子”读成第三声,也没毛病。可问题是这小子偏偏把它读成了轻声,毛病可就大了,简直是出语惊人。这个自称“老子”的人,又黑又瘦,满脸胡茬,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像个干瘪的小老头。
可就是这个最初令我几无好感的人,让我渐渐喜欢上了他。我们成了挚友。
大学是个让人可以追逐梦想、一偿所愿的地方。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校园文学已经式微,但还有一群守望者。我因为有着特殊的人生经历,加上发表过几篇关于回忆打工生活的文章,侥幸成了学校文学社的社长。这位来自老子故乡,满腹经纶,尤善写诗的同学成了副社长。我们写诗歌,写散文,写小说,编辑出版以文学社为名的刊物《三月》。我爱好踢足球,他喜欢唱摇滚。因为皮肤黝黑,他的口头禅是“黑,黑,有人追”,不过,没见到有女孩子追他,倒是他常常追女孩子,却每每不能如愿。夜幕降临时,我从操场上踢球回来,总能在途经的女生宿舍门口,听他孤独地唱着摇滚,落寞的嗓音苍凉而凄美。有时候,我会陪着他,在雨中漫步,任凭雨水打湿我们的头发、额头、衣衫,我们不肯躲雨,美其名曰“享受痛苦”。大学时代,正像诗人说的那样,在中文系的天空下,连忧伤都是美丽的。
每当忧伤散去,天空霞光万道。除了看书,写作,追女孩子,他还喜欢书法。喜欢篆刻的我曾为他刻过几方印章。我俩合作过一件作品,他在砚盒盖子上用铅笔写下《葬花吟》中的两句诗:“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我将刻刀磨快,用锋利的刀刃镌刻他心中的忧伤。那是在他又一次“失恋”之后,他把这件作品置于床头。他是多情的。他总是说:“我的回头率是百分之百!”我感到诧异,觉得他在开玩笑,经他解释,我才恍然大悟,他说:“每遇到美女对面走过,我都会回头看看,这难道不是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吗?”
让我们充满眷恋,想要不断回头看看的,还有我们的大学生活。可是,我们回不去了。毕业后回大学母校聚会,回去的是现在的我们,回不去的是过去的快乐时光。走出大学校园,我们走进了生活,不得不面对现实中的风风雨雨。大学四年的相处相伴,一朝毕业,星散天涯,从此便多了一份相互间的牵挂;同时,无论到了谁工作、生活着的城市,也都有了落脚的地方,一杯酒,一盏茶,就能点染浓浓的同窗之谊。
去年暑假,难得有闲暇。我去了“老子”的涡阳、涡河之畔的涡阳,现在的涡阳已经脱离了阜阳,成为亳州市下辖的县。我拜谒了老子的道场天静宫,欣赏了涡阳酒馆、饭店里当垆的美女,品尝了涡阳美食、美酒和浓浓的同窗谊、兄弟情,并真诚地发出邀请,希望能在怀远一聚。
一年多过去了。国庆期间,同学自远方而来,来到涡淮交汇处,一赴邀约。
中午,为他接风洗尘,特意安排了一家小店,这里虽然酒淡馔薄,然而服务员堪称“怀远最美的老板娘”,这是对同学去年盛情款待的一种酬答。
也许我们自己并不觉得,或者不珍惜,在同学眼中,怀远是个有历史、有文化、有风景的地方。凡是来过怀远的同学都这么认为。
我们参观了怀远一中老校区,这里是我赖以谋生的地方。同学沉醉于古色古香的徽派建筑,惊诧于每一株名贵的古木,细听我讲述早已烂熟于心将近一百二十年的校史,他为学校的搬迁感到惋惜,有着感同身受的不舍之情。因天色渐暗,原订游览一墙之隔的卞和洞的计划没能兑现。留下一些美好的想象与期许,或许比面对现实的失落要好。
按照同学的想法,第二天上午我们一起登临涂山,拜谒禹王宫。涂山本来是属于怀远的,自从划归蚌埠以后,就很少再去,个中原因,除了日渐老去体力不济,还有心理上的抗拒。客观地说,这些年来,涂山是有不少变化的,为开发旅游业,做了一些积极的努力与尝试,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能够陪伴大学同学,给他做个不称职的导游,我乐此不疲。通常情况下,作为一个外地人,无论事先做了多少功课,可能都不及本地人身处其境的感受来得真切而实在。一路的登临,需言语交流时,寥寥几句,更多的还是靠自己的观察和体会。中文系出身,多年来的文化浸淫,使得我们更喜欢人文景观,以及带有深深文化印记的自然景观。朝禹路上,拾级而登,涂山古道、系马石、卧仙石、鸳鸯石,“台(yí)桑”、启母石(望夫石)、“候人兮猗”“旷览平成”“永系天晖”等吸引了我们驻足观望。这些带给同学的视觉冲击、心灵震撼,犹如每个第一次前来这里游览的人的感受,尤其是有着较深的历史、文化、艺术修养与积淀的人。大禹治水,娶妻于斯,号令诸侯,劈山导淮,累年在外,不辞辛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治水英雄大禹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当年,大禹在涂山之巅,万国来朝;如今,大禹在历史深处,万民敬仰。
历史上,慕名前来怀远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从亳州,经涡阳,泛舟涡河来到怀远的有才高八斗的曹子建。我的同学正如曹子建一般。
在荆山白乳泉,我特意带同学观瞻了我们的大学书法老师李传周先生在大禹雕像上题写的“大禹”二字。老师在怀远的题字本来有两处,另外一处是商场名,毁于火灾。大学毕业后,同学继续发展他的爱好与特长,现在已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送别之时,我在蚌埠南山文化市场的行者书屋,以同学喜爱的图书相赠;同学送我青玉龟。我俩不是李白、贺知章,不能解金龟换酒,那就用玉龟表达祝福吧。
同学当年说“黑,黑,有人追”,不是戏语。后来,在大学里,低我们一级的一个文静贤淑、才华横溢的师妹追求他,现在二人夫妻恩爱,伉俪情深。
同学是谁?在禹王宫,应喜爱书画的张程道长之请,同学欣然挥毫写下了“逍遥游”仨字,落款是“涡阳王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