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是结石病高发区。据说，全国各地医学类高校的课堂上关于结石病分布情况的举例，都会提到怀远。这个怀远，正是我的家乡安徽省怀远县，是全国著名的石榴产区。
有一种说法似乎很有道理，也很玄乎，为家乡增色不少，说怀远特产石榴是用来化石的，能够消解各种结石，这叫一物降一物，是神奇大自然的有意安排。
至于怀远石榴能不能化石，我没有考证。但是我真真切切地经受过肾结石的折磨。
大约在八年前，学校组织全校教职员工体检，增加了B超这一检查项目。那次的体检，我被查出左肾里有结石，而且结石不止一颗。得知病情后，我一下子蒙了，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寄希望于是医生误诊，然而经熟人复查，结果是一样的。
此后一直闷闷不乐，其中不乏有“体检综合征”的普遍表现与心理反应，只觉得腰酸胀痛。更有独属于自己的难以言说的苦恼。想自己年轻时候能跑能跳的，又酷爱足球、短跑等运动，现在一下子竟然成了病秧子，这个打击实在是大。
无论如何，需要想方设法治疗，肾里的结石，只可能越积累越大，情况将越来越严重，它不会不请自出的。于是开始询问医生朋友，从他们那里取经；与同病交流，想要筛选出最佳的治疗方案。最终决定保守治疗，服用排石冲剂，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主意已定，便买来大包大包的药，提醒自己每天按时冲服。软化，消释，排石，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长得慢慢消磨了我的耐心。其间，不能饮酒，不能吃这，不能吃那。身体有恙的人在忌口方面有一个共识——凡是我们不能吃的都是我们喜欢吃的，凡是我们喜欢吃的又都是我们不能吃的。这样一来，如同苦行僧一般，失去了许多生活乐趣。
结石在肾里，它不作怪，不会引起身体不适，不影响正常生活。这样一想，不由得自我宽慰，排石的意志开始动摇了。很快，就什么都忘了，好像自己根本就没有肾结石病一样。
三个月过后，高三年级在炎热的夏季火热开学，目的是更有效地利用时间，迎战高考。可是，开学刚一周就因为有人举报提前开学，学校不得不遵照上级指示果断停课。学生们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很快就进入到假期状态，他们甚至邀我一起外出游玩。
我们随团去了张家界，坐缆车直达天子山顶，浏览了张家界最美的那片峰林。下山时，由于时间充足，学生们提议沿山道台阶一路跑下去。他们以为我人已老，腿脚不便，我却偏偏不服老，随他们一起几乎是全程跑下来的，毕竟我年轻的时候是擅长奔跑的。累了就歇歇脚，喝点水，继续前进，迈开步子冲下去，有着飞一般的感觉。
如果说那次的师生同游是令人难忘的，更令人难忘的还在后头。忘乎所以的游玩结束回来，两天后的傍晚时分，我突然感觉到从后背到腹腔刺痛阵阵，我想一定是肾结石在作怪。它们变得不安分了，从肾里出发，如我从张家界天子山顶跑步下山一般。只是它们实在太莽撞了，一路上冒冒失失的，弄得我五脏六腑都跟着剧烈疼痛。
走也不是，坐也不行，从体内传来的疼痛，如同针刺一般，让我疼得只想撞墙。自下午六点到午夜十二点，我疼得实在撑不住了，让妻子搀扶，慢步挪到小区门口，喊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坐着前往人民医院，希望能够迅速解除痛苦。车直行大约两百米后，左转，机动车道上有减速带，三轮车“咯噔”颠簸了一下。随着这一下“咯噔”，我突然感到所有的疼痛瞬间都消失了，简直太神奇了，一定是刚才那一下颠簸，让结石结束了它们的顽皮之旅。
到了人民医院，早已是神清气爽。在门诊部楼前的广场上站了一会儿，我一路轻松地走了回来，没有任何不适。
从那以后，我每年参加体检，都没有再发现肾里有结石。去年，“新冠”疫情被控制住以后，在学校组织的体检中，我被查出肾里有结晶，只是当时没怎么在意，不像多年前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时那么恐慌了，毕竟还有比肾结石更让人头大的病症，比如高血压、脂肪肝等。所以，肾结石病就被我暂时忽略了，更何况它们还只是结晶。
结果，我遭到了惩罚。
就在昨天早上，我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已经感觉到肾部酸胀，疼痛感越来越强。本打算上过下午的课再去医院的，没想到上完上午第四节课，已经疼得直不起腰。多亏我们语文教研组热心友好的同事开车把我送到医院，及时进行了体外碎石手术。我期待能像上次一样，“咯噔”一下，万事大吉。到小区门口的诊所吊水消炎，虽然肾部还是很疼，毕竟已经采取了治疗措施。吊完水，我骑上电瓶车慢慢地开到学校，作为班主任，我得检查他们的出勤情况，只通过手机看监控是不行的，必须亲自到来，才能镇得住场。晚自习的预备铃声已经打响，还有两个学生没来，直到上课，这两个孩子才晃晃悠悠地从篮球场上回来。本想训斥他们两句的，实在没力气了，于是变成关切：“快把衣服穿好，别晾着汗了！”如果班主任不在，仅仅依靠他们的自觉自律是远远不够的。众多前来参加高考复读的学生，缺少的正是自觉自律的意识与行为，二〇二〇年上半年遭逢“新冠”疫情，他们在家线上学习的主动性及学习效果是可想而知的，所以高考过后他们被迫来到这里，来到高考复读班，回炉重造。
此外，还有几个学生闹别扭，通过了解情况，才知道她们的矛盾由来已久，现在突然爆发，以韩剧的缓慢节奏、冗长剧情，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宫斗”。作为高四的学生，距高考还有八十来天的时间，她们竟然没有一点实际的紧迫感，还有闲心东家长西家短地去瞎掰，以致于产生了矛盾，结成了疙瘩，让心力交瘁的班主任觉得比肾结石病发作还要折磨人。我年轻时候吃过苦，受过累，没那么娇贵，对疼痛的忍耐性还是比较强的，但是对眼下来自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痛苦，却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作为教师、班主任，多年来，每当遇到工作疲累不堪、学校杂事成堆、学生矛盾难解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都想大病一场，像小时候那样，往病床上一躺。生病很难受，但生病又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家人会围着你转，还能有许多好吃的。然而，人到中年，上有老人，下有孩子，他们都需要照顾，中年人只有咬紧牙关，默默承受，不敢生病。
我现在很想躺在病床上，奢望以这样的方式休息调整一下，不必再去理会那些纷纷扰扰的烦心事。虽说人到中年睡眠时间相对要少，但是我总是困得要命，好像从来就没睡醒过一样，每天起床还要靠闹钟一遍遍催促。
好不容易生个病，虽说疼痛难忍，甚至连小命都不想要了，但是却没有理由躺下来啊，除了吊过水的手背上有两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针眼，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哪怕是微创也好，好歹是动过刀的，可是体外超声波碎石，表面上没有一点痕迹，就这样躺下来，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常有人说，单位里离开了谁都行。这话并不适合高中学校，因为他们不了解我们所在行业的特点。如果谁突然躺下了，学生和老师是有感情的，短时间内难以接受不说，阵前换将，是兵家大忌，学生要有一个适应过程。这不同于一些行业所做的只是程序化、机械性的工作，换成是谁几乎没有区别；有的行业，如果负责办事的人暂时不在，我们想去办事，就只有等，事实上换成别人也一样能够做好。有的行业的从业人员，但凡有一点点病痛，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躺在病床上，显出自己很重要的样子。而我们高三教师、班主任不行，因为学生的前途耽误不起，任何一点意想不到的变化，都会影响高考的结果。我们只求尽力，只求问心无愧。
今天上午，拖着病体，艰难地挪进教室，试着上课。只是一发声，就会带动肾部疼痛，时不时地还会突然刺痛。有的学生并没有因为我带病坚持工作而感动，在语文课堂上，该睡觉的依然睡觉，而不是抓紧时间学习。
病中，忍痛在键盘上敲出以上闲言碎语，转移注意力，以降低疼痛感。不知道这次肾结石病的发作，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