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怀远热线 > 协会 > 正文

怀远文学——宋文武《怀远,怀远》

  据说,一百一十年前,当连接天津与浦口的津浦铁路将要修建之时,一位封疆大吏认为火车是西洋玩意儿,如若经过怀远,势必会破坏家乡风水。于是,凭借其举足轻重的地位,本着造福桑梓的初衷,一经斡旋,津浦铁路终于没有经过这里。
  当火车从旁边的小渔村蚌埠呼啸而过的时候,千年古镇怀远依旧一片沉寂。
  蚌埠很快成为津浦线上著名的“火车拉来的城市”,并迅速发展为铁路枢纽城市、皖北中心城市;而曾经依托涡淮交汇,地处南北要冲,历史悠久、人文阜盛的怀远却只是个小县城。
  但是这座小县城,这座在天气晴好的夏季相隔几十里远都能够清晰地看到它旁边涂山、荆山景物的小县城,却成为多少人那时遥不可及的企望。
  小时候,我跟着父亲走上十来里的乡村土路,到达镇上唯一的班车停靠点,乘坐过路的票车——固定班次的公共汽车——去县城,如果错过了点,就得等到第二天。当汽车沿着二〇六国道一路向南,途经涡河北岸的马头街,右转向西驶上河堤时,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以前只在小学语文课本上看到赵州桥的图片,却没见过真桥;如今目睹了涡河桥,这座气势雄伟的石拱桥,它几乎可以媲美前南斯拉夫电影《桥》中的那座人人称道的“好桥”,它是进城唯一的一座桥。桥下河里的木船细如柳叶,船上的人小得像蚂蚁。过桥时,坐在车里往桥下看,不知道是车抖还是桥晃,只觉得头晕眼花,惊悚得赶紧收回目光,想闭上眼睛,又怕错过风景,只希望早点到站下车,好把吓飞的魂儿找回来。

  父亲带我进城,是在冬天农闲时节,一是为投奔在县城工作的亲属,拉拉家常,谈谈生活;二是为了到县城最繁华的南门口的澡堂子里洗个澡。因为那时的农村还没有公共浴池,冬天如果需要洗澡的话,就得进城。但是更多的村人冬天几个月的时间是不洗澡的,身上满是陈年老灰,大棉袄里常常裹有肥硕的虱子,夜深之时,它们就会不安分地在身上爬来爬去,让人瘙痒难忍,待到第二天闲来没事靠在山墙底下晒太阳的时候,就会脱下棉袄捉虱子,像鲁迅笔下的阿Q那样,捉到了虱子也会把它们撂进嘴里咬得嘎嘣脆响。
  这不是父亲第一次带我进城。我第一次进城是在襁褓之中。父母告诉我说,初生之时,我体弱多病,他们背着我徒步几十里穿过县城,渡过淮河,登上涂山,来到禹王宫求医问药,李永德道长悬壶相救,我才捡回了一条小命。多年后,道长仙去。每次登临涂山,拜谒禹王宫,我都会在安葬了道长的塔前驻立,祭奠我的救命恩人。和怀远的第一次相遇,有一种因缘似乎就此已经注定。现在,涂山虽划归蚌埠市区管辖,不在怀远县治之下,但是在观念上,我们依然认为它是怀远之地。因为历史是抹杀不掉的,涂山和怀远都是历经沧桑的老人,脸上满是皱纹,而蚌埠这座城市还太年轻。

  后来,进城通常是搭乘熟人的拖拉机,从而可以省掉路费。从“东方红”“江淮”蜜蜂头一样的大型拖拉机,到常(州)柴、巢(湖)柴、如(皋)柴、蚌(埠)柴的四轮拖拉机、手扶拖拉机,这些农业机械,同时也是村人出行的代步工具,偶尔能搭乘专门拉货有驾驶室的“江淮”汽车或“跃进”汽车,那种经历、骄傲与满足能够炫耀并幸福大半年;小汽车几乎是见不到的,乡道上偶尔驶过一辆军绿色帆布顶的吉普车,许多人都盯着看,直到看不见为止,孩子们甚至会在它卷起的灰尘里追上一两截地远,吸着车屁股后面排出的尾气,陶醉地闭上眼睛享受。进城的次数多了,也不都是在冬天里为了洗澡,有时是来办事,有时是来闲逛。改革开放进行了几年,农村生活有了很大改观,来城里看看玩玩,顺便买点稀奇东西,成了村人的时尚。逛逛小西门大戏园对面的百货公司,瞅瞅里面隔着玻璃柜台和营业员冰冷表情的各色商品,也算是开了眼界。营业员低眉瞧见我们脚上沾满泥土的老布鞋,马上就会把白眼一翻,将卷发一甩,换个方向斜靠在货架边,继续用手里的指甲钳剪指甲,锉指甲。去新建的荆山电影院看看,即使不看电影,电影院门口紧挨着禹王路的街边,有当年全县最豪华的公共厕所,厕所的墙面上贴着马赛克,连地面上都铺着光滑的瓷砖,到那里解手甚至要排队。李连杰的成名作、轰动一时的武打电影《少林寺》最初在怀远放映的时候,荆山电影院场场爆满,观众看得热血沸腾,禁不住摩拳擦掌。
  由酸腿岗南巷往上,荆山卞和洞,是进城必玩的地方。怀远方言特殊的发音,使得许多人根本弄不清洞的名称,以至于一度认为是“蝙蝠洞”或“变活洞”,觉得非常奇怪。直到后来了解了“卞和献璞”的典故,这才知道洞的名称与来历。怀远话除了方言难懂,方音也是令人费解的。后来,我在高中语文课堂上学怀远人赌咒似的炫耀自己的家乡话:“龟孙骗(怀远人把它读成了“屁”的音)你,桓(方言中读wǎn)们怀远话和普通话最接近了!”读不出u介音的“最”字,最生硬,也最张扬,重浊的腔调拖得老长老长,学生们听后笑得前仰后合,因为这句用来自我标榜的怀远话,竟然没有一个读音在普通话的调上!这并不影响我和在这里生活的堂兄弟们嬉闹玩耍,卞和洞旁边天然的石壁滑滑梯是我们的最爱,不知磨通了多少双鞋底、多少条裤子,却也真切地滑过了一段快乐的童年时光。卞和洞北边的封闭水塔,曾让我们误认为那是碉堡,直到后来见到了县城老西门一处日军侵华时期留下的炮楼,才知道弄错了。

  再后来,我有幸来到县城读书,在怀远一中度过了我的中学时代,大概是舍不得我走,初高中读满六年之后,学校送了我一年复读的添头。大学毕业之后,被分配回高中母校任教。虽然我也是县城居民口中所说的“乡里人”,一看就土得掉渣,但是自出生以后,我已和这座县城有了四十多年的关联,并在这里真真切切地生活了近三十年。县城这些年的变化,伴随着我走过青春年少,直到两鬓染霜。
  曾经的县城,小巷密布,有如蛛网,每一个巷子都有它的名称与来历,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邻居,通常是多年的街坊,那时还有“打会”这种古老的承载着满满的信任与温暖的经济互助活动。巷子两旁拥挤着石墙小瓦的民居,房顶上长着瓦松,墙面和窗台上有黏虫留下的白丝线一样的痕迹,门口的花盆中有月季花、天竺葵或一串红,有的人家院墙里爬满了丝瓜秧或葡萄藤。如今,石墙小瓦的建筑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古老的西岗街基本上也只剩下三条并排向前的铺街石板,镶嵌在水泥路的中间,珍藏着远去的岁月跫音。
  几年前,初中同学入学三十年纪念,除了留在县城或乡镇平时经常见面的,还有从全省各地乃至全国各地赶回来的同窗,大家在县城最好的酒店欢聚,用半天的时间回顾半生的光阴。面对这些昔日家在怀远县城的同学,我颇有感慨而又不失戏谑地说:“我好不容易才在西岗街这一磨子混口饭吃,你们却跑到北上广深发大财去了!”西门岗,是我谋稻粱的怀远一中所在地;一磨子,为怀远方言,指某一片地方。
  现在,城区的涡河上已经有了形态各异的五座大桥,从我的老家来县城,在家门口就能搭乘公交,除了国道,还有高速可达。老家那里,现代化的机场正在规划之中,配套的城际高铁也将动工,这些如果能够实现,一百一十年前的遗憾或将消除。我对父母说,等到机场建好,我们要在家门口打飞的进城。届时,土地将被征用,村庄不复存在,我们可能会栖身县城。
  如此一来,在县城谋生,我之于怀远,以前不是归人,以后不是过客。

怀远热线版权及免责声明责任编辑:怀论羊羊
学习宣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
怀远人才网